斯文命脉神州系，失喜逢君眼为开。
腕下何施非妙得，人中几见此清才。
广文三绝功宁让，艺事千秋泽未来。
志士未应愁苜蓿，星光熠熠耀灵台。

　　如所周知，江兆申先生资禀高绝，博通多能，于诗文书画金石无所不精，前面所引的是梁寒操赠江先生的一首七律，诗中说"失喜逢君眼为开"，又说"人中几见此清才"，可见梁氏对江先生的推重。腹联用了郑虔三绝的故事，称许江先生在诗书画方面的成就，可谓惬当，非泛泛用典之比。诗作于一九六五年夏，其时江先生方执教于北市成功中学，生事偃蹇，故诗中有"艺事千秋泽未?quot;及"志士未应愁苜蓿"之句。是年五月，江先生假北市中山堂举行书画个展，一时椽笔题咏甚多，如李师渔叔诗云："独从金石出芳新，画苑词场两绝伦。梦醒文通才尽后，景纯夺笔与斯人。"江絜生诗云："画境诗心两铁群，天留年少领斯文。嗟余老去才堪尽，剩把生花笔赠君。"诸家除了赞扬江先生的画以外，也都取先生的诗相提并论。足见江先生的诗造诣甚高，甚至不亚于绘事方面的成就，故能赢得并世骚坛的一致推许。

　　谈到江先生的诗，就必须说一说先生的家学渊源及师承。先生于一九二五年出生于安徽歙县，门第清华，双亲皆擅文墨，先生幼承家学，并曾先后从三舅方叔甫及邑人吴仲清受讲，又蒙江西兴国举人郭鉴存为之改文，及鲍倬云先生录为诗弟子。十三岁为邑人许承尧钞补《杜工部草堂诗集》，许承尧号疑庵，为歙县有名之诗人，其诗幽深奇峭，学昌黎、东野能入其室，尤工于五言选体，曾有诗赠先生，诗中有"亭亭擢奇秀"之句。是知先生幼年即嶷然颖发，显得与侪辈不同。一九四九年，先生渡海来台，次年，先生写信给溥心畬先生求录为弟子，心畬先生的覆书有"读君来时，取径至高，择言至雅"等语，并云："倘有时来此，至愿奉接谈论。"先生天分旣高，萤窗又勤，年虽未及三十，其诗文已卓然有成，故能邀老辈之青眼如此。春秋迭代，此事距今便已四十余年。四十年来，世事变化，先生所更非一，诗作功力亦与时间及阅历俱进，诗风由蒨丽温雅渐归于波澜老成，持较当年，呈现的又是另一种圆熟境界了。

二

　　江先生渡海以前的诗多不存。自一九四九年来台后，先在基隆任教职，一九五七年，自基隆移教宜兰；一九五九年，自宜兰移台北市面上就幕；一九六五年，供职故宫博物院，一直到一九九一年从故宫副院长退职。其间曾于一九六九年，应美国国务院之邀，赴美研究一年。此前后四十余年来的诗作，似可画分为四个时期；一九五九年以前是第一个时期，一九六○年至一九六八年是第二个时期，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○年是第三个时期，一九七一年以后迄今是第四个时期。

　　第一个时期的诗，《狮头山纪游诗》、《三月初二》、《村居四咏》、《头城杂诗》等应是代表作。《狮头山纪游诗》共四首，其中三首是五古，另外一首为五绝，诗为一九五一年所作。这时江先生尚不到三十岁，胸臆间洋溢着年轻人的豪情，且刚渡海不久，对于宝岛景物有着相当程度的好奇和向往，狮头山是台湾有名的佛教胜地，古刹庄严，峰峦秀丽，遂成为江先生游览的目标，观其五绝之作：巍然凌绝顶，巉峭摩青云。星斗俯可撷，于此失林昏。

　　诗虽率意而成，而绝顶独立，仰摩青云，俯撷星斗，英爽之气充分流露。至于五古之作则于模山范水之外，夹叙夹议，波澜壮活，如其中一首云：入夕振微明，云条象翠幄。兰若傍寒崖，雕甍见翼角。陟此千仞梯，蹞步成丘壑。高台迭百尺，气象体恢廓。梵诵荡余响，枯禅坐寂寞。素螭镌玉栋，彩镂成绮阁。山僧起肃客，鴃舌语难托。缶器供涧芼，脱粟无精糳。旅食忝下客，久矣甘澹泊。浮云散欲尽，圆景垂博崿。眺望萃群峦，回伏如屈蠖。安得持录醽，披云独斟酌。清光鉴终夜，寒气侵帷幕。全诗以时间为线索，由黄昏入山写到夜宿古寺，中间梵诵余响，枯坐寂寞及山僧肃客，旅食澹泊二段，感喟之中寓含禅悟。而写景之处，若拟况月下群峦曲折盘旋之状，则曰"回伏如屈蠖"，可谓妙于形容。从来论山水诗，皆推谢客为祖，谢客描摹山水，固极华妙，而往往留意遗物，故多禅玄互活页夹。读江先生任教宜兰头城中学时的作品，先生曾用楷体书写比诗以赠友人，应是先生得意之作。诗中写小镇的风俗民情，举凡清明祭扫，牲酒酬神，寒姥坐绩，鸡豚散游，皆收拾入于篇什。然而我却仍旧比较喜欢其中流连景物的几首，如：野寺春鉏外，寒钟云水间。鸥低聆贝梵，鹭伫爱溪山。小雨连朝静，癯僧镇日闲。春来花荫好，药圃不须删。野寺寒钟，鸥低鹭伫，春来花好，药辅可乐。有一种万物静观皆自得的情味。语言又是那么清新自然，假雕饰而自工，纯是宋人的手段。另外的一首亦有同样的意趣：九谷危岩逼，清溪裂石开。人藏深竹语，鱼门急波回。拂拂风飘袂，沉沉水溅雷。白云幽幻尽，随意卧莓苔。人行溪石崖谷之间，映目的是苍翠的山色，入耳的是沉沉的水声。走累了，则随意卧于莓苔之上，仰视浮云变幻。写出一种闲适的生活情趣，使人神往。